痛，穹蒼真君擡起了臉，看向了豆纖纖，他的淚水盈在眼眶裏，似乎下一刻就會落下來。

豆纖纖道：“師尊，那些事都過去了。你現在是人界真神，受萬民供奉，高高在上，尊貴無比，都過去了，沒事了。”

“過去了，真人輕飄飄的一句過去了，就想將他們遭受的傷痛抹去，我告訴你，過不去的，那些血淋淋的傷口，那紮在心上的痛永遠不會過去。”分明是稚嫩的童音，卻惡毒至極，它道：“姜煞，你就是個禍天災星，凡是和你沾上關系的人，都沒有好下場，就連你的雙親都是被你害死的，你為什麽不去死啊？”

穹蒼真君眼中的淚落了下來，他抱緊了自己。

豆纖纖有記憶起，師尊就是穹蒼真君了，這些事，她今日是第一次聽到，師尊這麽好的人，被稱為禍天災星，被說害死雙親，他一定很痛苦吧。如此，要喚醒他，必須下重手，豆纖纖眸色一沈，擡手扇在穹蒼真君的臉上。

她很用力，穹蒼真君頭頂的青玉冠被她打歪了，幾縷碎發垂落額前，瓷白臉上留下了手印，他此刻紅著眼，掛著淚，像是受了一場淩虐，他盯著豆纖纖看，眼中逐漸有了光。

豆纖纖彎彎眉眼，道：“徒兒僭越，請師尊恕罪。”

“……無事。”穹蒼真君一瞬間斂去了所有悲傷的情緒，他沒事人似的盤腿坐好，閉眼開始運功。

“弟子告退。”豆纖纖的神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，她緩緩睜開了眼，大雨中，石玉正提著經久護在她的身旁，他劍尖滴著血，身上縈繞著黑氣。

滿地都是死去的黑甲士兵，血跡臟汙了腳下的星空，頭頂流淌的靜河，到處都是殷紅，鼻尖縈繞著濃重的血腥氣，他們在亂石玉的心智，豆纖纖收了護著自己的結界，上前，擡手覆在了石玉的後背，她將清心咒推進了他的身體，她道：“師尊馬上就醒。”

雨滴聚在一起，凝成了金絲黃袍的清冷女子，易晚晴擡手，雨滴凝成了一條透明長鞭，她道：“我願與你們聯手……它藏在……”

她的唇依舊在動，可豆纖纖卻什麽都沒有聽到。

稚嫩的童音，帶著戾寒傳出了，它道：“你敢背叛我？”

易晚晴冷聲道：“是。”

“到現在，你以為你還能做的了你的主嗎？”那人發出戲謔的一聲：“天真。”

易晚晴一瞬間神色扭曲，面容痛苦，等到她平靜下來時，一雙好看的鳳眼變成了蛇類紅色的豎瞳，她眼中盡是陰冷。

她揮動長鞭，襲向了豆纖纖和石玉，地上倒下的黑甲士兵重新站起，他們拖著殘缺的身子提著刀圍了過來。

一直在一旁袖手旁觀的福多多，抽出了背上的玄鐵重刀，他道：“妙嫮真人，我可能真的弄錯了，他們確實不是什麽好人，他們謀劃的事也不是什麽好事。”他的身手比想象中要好的多，他殺出了一條血路，揮刀破開了結界，他提刀守在散發著幽光的洞口，道：“從這裏離開。”

“區區凡人，也敢與本君作對！”結界瞬間閉合，福多多手中的刀從他的手心滑落了，他跌跪在地。

童稚的聲音帶著悲憤，它道：“陛下，你到底是為什麽，她殺了你啊，她親手殺了你啊，你為什麽還會原諒！”

“只要你我聯手，這天上地下都會是我們的，你到底在想什麽啊！”

“你瘋了嗎！”

石玉暴怒，他揮動著經久，滿眼殺戮。

“閉嘴！”

“閉嘴！”

“閉嘴！”

“你以為我不說，這世上就沒人知道了嗎？你以為千年過去，你那雙沾過血的手就幹凈了嗎！一日作惡，終身懷罪……你能堵住我的嘴，你能堵住幽幽眾生的嘴嗎？一旦他們知道你的誰，他們必定合力殺你，他們從來容不下你。”

“我已經為陛下準備好了一切，只需要陛下邁出最後一步了。”

“高高在上的帝君，還是萬人喊打的惡人，陛下，你該做出正確的選擇。”

石玉渾身升騰著黑氣，他已經快要失控了，偏偏易晚晴纏得豆纖纖分身乏術，豆纖纖喊道：“石玉，別聽他的。”

“殺了穹蒼真君，囚了妙嫮真人，像千年前那樣，讓這天下再次臣服。”

“陛下，動手吧。”

石玉顫抖著肩膀，悲憤道：“為什麽要逼我，為什麽要逼我，為什麽要逼我。”

黑甲士兵再次跪地，他們齊聲道：“恭迎陛下。”

石玉慢慢轉過了身，看向了豆纖纖，分明掛著淚，可卻是勾著唇角笑著的，他道：“師父，你將我們糟透了的過去都忘了，我以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，可是，好像不行啊。”

“師父，我恨過你的，真的，我特別恨你。可是，這些年，我好想你啊，真的好想你啊。”

“我傷害過師父，我知錯了，所以，這一次，我不會重蹈覆轍了。”

“能再次見到師父，我已經很知足了。”

石玉躬身行禮，道：“弟子石玉拜別師父。”

豆纖纖急聲道：“石玉，別做傻事！”她不記得之前的事，可這些日子他的悲傷，他的心事她都是能察覺到的，他說著話都會落下淚來，他一定受了很多苦。

石玉站直了身子，擡眸，盛氣淩人，身上的威壓鎮得人喘不過氣，周身燃起了白光，他道：“孑遺君，最後的天神，你該隕落了。”

白光從他身上散開，白光所到之處，萬物皆化成了齏粉。

豆纖纖被結界罩住，除了她還有穹蒼真君和福多多，甚至還有易晚晴和一眾皇極觀的弟子，他們全部被送出了陵墓。

豆纖纖想解開結界，去救石玉，可卻怎麽也出不去，石玉站在那裏，仰著臉看她，淺淺笑著，他身旁的世界在崩塌，他慢慢閉上了眼，向後倒下了。

一眾人安靜看著，抿出不語。

豆纖纖急出了眼淚，她的目光落在了福多多手中的玄鐵重刀上，伸手一把奪過了，她使勁劈下，結界開了一道口子，她試著禦刀，刀顫顫巍巍的停在了空中，她跳了上去，立在刀上。

召出手腕上彩虹手環，系著兩人手腕的彩帶迎風飄蕩，她將彩帶縛在了他的腰上，在他腳下的星空崩塌前拉起了他。

陵墓中結界被毀，大水漫灌，豆纖纖被浪頭打得東倒西歪，彩帶在一瞬間斷了，石玉直直跌落。

豆纖纖什麽也顧不得了，她收了刀，潛入了水中，在他被吞沒前抱住了他的腰，水中無形的力量拉扯著石玉，豆纖纖將戒環化成了白綾將他與自己緊緊綁在了一起，她拼盡了全力想要往上游，可卻徒勞無功。

偏偏這時，四面八方圍過來一群綠中帶黑的柔軟生物，烏泱泱的水蛭，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。

別過來，別過來，別過來，豆纖纖在心中祈禱，可是水蛭還是圍了過來，這河裏不知道被施了什麽妖法，無論豆纖纖如何努力，可就是游不上去，豆纖纖只能耗費靈力，擊殺水蛭。

水蛭如血漿般爆開，目光所至，皆是殷紅。

靈力耗費過多，戒環上化成了白綾一瞬間松開了，石玉往下跌落，豆纖纖急忙下潛，再次將他扣在了身前。

她耗盡了所有靈力，卻還是沒有帶著他游出水面，水蛭源源不斷的湧過來，豆纖纖抱緊了石玉，閉上了眼。

周身靈血升騰，她要用自己的仙人之體護他周全，她清楚知道，她這樣做，會靈丹破碎，淪為凡人。

可是，她願意。

靈丹破碎的痛苦並沒有襲來，取而代之，卻是靈流沖刷，有什麽東西突然撞進了腦子，支離破碎的畫面被一點點拼湊起來……

☆、石頭小人

蔚藍晴空上掛一輪烈日，萬丈斷崖與天相接，此崖名喚東虛崖，崖面上旁斜而出的一刻松木上立一位背負玄鐵重刀的白衣女子，杏眼薄唇，清冷矜貴。

正是千年前的豆纖纖，豆纖纖是穹蒼真君給她取的名字，那時，她自然不會叫豆纖纖，她叫禾苗。

她此時正盯著崖下起伏不定的海面看，此海名喚東虛海，東虛海在一瞬間動蕩起來，一只赤色的巨龍盤旋而出，龍吟震天，禾苗擡手抽出了背上的重刀，飛身朝著巨龍去了。

禾苗揮刀，攪弄風雲，驚起了滔天巨浪。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，巨龍很快被降服，被她踩在了腳下。

因為勝利，禾苗淺淺笑了，巨龍擺尾，正要乘她離開，她的目光卻落在了崖邊一方青石上，青石泛出溫潤的柔光，她擡手甩出了重刀，重刀直直飛向了青石。

青石一瞬間爆裂，發出強烈的白光，靈流震飛了重刀，禾苗擡手，將重刀召回了手中。破碎的青石凝結崖上的砂石，凝成了一條石龍入了海，向她奔騰而來。

汪洋大海上，化身石龍的少年與乘著赤龍的白衣女子第一次目光交匯，從此，洪波湧動，千萬年再無安寧。

他們整整打了三天三夜。

日落時分，紅霞滿天，石龍破碎，砂石墜入海中，砸碎了海水中映出的天空，禾苗傲立在龍首之上，將重刀歸鞘，挎在了背上。

她躍身而起，赤色巨龍化作了一根龍杖，龍杖入手，化作流光沒入了她的掌心，她落在了海面上，一丈內湧動的海面在她落下後靜止了，她盤腿坐了下來，看向了海天相接處的落日。

日頭墜入了海面，到最後連最後一點紅霞也被黑暗吞沒了，禾苗仰身躺了下來，閉上了眼，她並沒有睡，她靜靜聆聽，海浪翻湧，海風叮嚀。

聽厭了，她睜開眼看向了穹頂，皎月當空，星河明亮。

她從出世起就跟著師尊白無憂在山中避世修行，三日前師尊告訴她，讓她下山，開始入世修行，恰逢東虛海有異獸出世，師尊就結了法陣送了她過來。

現在異獸降服了，可她卻不想去凡間，從出世起，她見過的活人用一只手的手指頭就可以數清楚，她在雲端看見人群的那一刻，心中生出了畏懼。

“唉。”長嘆一聲後，豆纖纖收了功法，閉眼沈入了海水中，瀕死一刻，她飛出了海面，立在海面上，擡眸看向漆黑的海岸，她道：“幹！”

周身升騰起靈力，烘幹了衣物後，她擡手將垂落胸前的頭發甩到了身後，邁開步子往岸邊走去了。

星光漫天，海浪湧動，十八歲的禾苗鼓起一生最大的勇氣走向了人間。

身後傳來腳步聲，她回頭去看，身後是由石塊堆成的巴掌大的小人，石頭小人快走了兩步，蹦到了她的腳下，它揚起了臉看她。

是海岸邊的那方青石所化，它受天地靈氣滋養而生，並非異類，修得大道，或能成仙，所以，她並沒有殺它，她問：“為什麽跟著我？”

它答：“為什麽跟著我？”它發出的聲音與她一模一樣。

禾苗淺淺笑了，道：“小石頭。”

它附和道：“小石頭。”

它心智未開，不辨是非，需要教化。禾苗單膝跪地，蹲下了身子，看向它，道：“小石頭，我收你做徒弟吧。”

石頭小人似是聽懂了她這句話，它道：“做徒弟。”

禾苗伸手戳戳它的臉，道：“叫……師父。”她故意頓了一下，好讓它只說後面兩個字。這石頭小人倒是聰慧，它道：“師父。”

“哎。”禾苗開心地應了長長的一聲，然後伸出了手，笑著道：“上來吧，師父帶你去凡間吃喝嫖賭。” 師叔公孫信每次來找師尊時，幾乎都能提到這個詞，她聽得太多，就脫口而出了。

石頭小人跳上了她的掌心，重覆道：“吃喝嫖賭。”

禾苗擡手扶額，掩過尷尬後，道：“是吃喝玩樂，吃喝玩樂。”

石頭小人道：“吃喝玩樂。”

禾苗站起了身，對著捧在掌心的石頭小人道：“我來那日，是七月初七，那你的生辰就是七月初七了。你是石頭化形，又觸手生溫，以後，你就叫石玉。”她彎彎眉眼，道：“七月初七，石玉。”她在心底又重覆了一次，七月初七，她要幫它記住它的生辰，因為仙人們都很重視生辰，師尊唯一認真過的節日也只有生辰，以後，石玉也定是要過生辰。

石頭小人學著她彎了眼睛，道：“七月初七，石玉。”

它憨憨的，很可愛，禾苗看著它，就覺得心中歡喜，心情一好，她就有些餓了，她將石玉放在了肩上，給它施下了一道隱身符後，看向了前方，眼神堅定，好像有人陪著，就沒有那麽畏懼了，雖然它甚至還不能算是個人。

一盞茶後，禾苗立在屋頂之上看著喧鬧的街，街道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，大街上被圍得水洩不通，人群跟著鬧花會的表演者走。

師尊說，七月初一到七月十五花鏡元君祠開廟，有花會，讓她降服異獸後，先來逛幾天花會，好好感受一下人間的熱鬧。

可是這也太熱鬧了些，禾苗不禁蹙眉，這麽多人同時吵嚷著，她耳朵都有些疼了，她自語道：“要下去嗎？”

“要下去嗎？”一模一樣的聲音回蕩在了耳邊，是石玉又在學她說話了。

禾苗攥緊了手，落在了無人的街角後，挺直身子，鼓起勇氣緩緩邁步走進了熱鬧的街。夜幕低垂，燈火通明，小販們立在攤後熱情叫賣，行人來來往往，酒菜香從街旁的店鋪溢出來。

“俠女，俠女。”熱情的聲音傳了過來，禾苗聞聲，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向了近旁攤後的小販，用手指著鼻子，道：“你是在叫我嗎？”

小販笑容滿面，道：“是啊，你看看這個。”

禾苗走了過去，拿起了小販攤上的帶著粉色蝴蝶結的發帶，她道：“是這個嗎？”

小販點頭如搗蒜，說：“喜歡嗎？”

禾苗如實回答，道：“喜歡。”師尊要她穿素白，更不許她簪花，要她靜心修道，可她修了這麽久，還是很喜歡山間的花，甚至好幾次，她都有把它們戴在頭上的沖動，可是一想到，師尊看見後，會責罵，她就沒有戴了。

小販笑著道：“那拿一個吧。”

“謝謝。”她開開心心的捧著粉色蝴蝶結發帶，轉身離開了，心道：其實人間也挺好的。因為心情愉悅，她邁步間輕快了很多，街上喧鬧的眾人似乎都可愛了起來。

身後傳來了著急的喊聲：“俠女，俠女。”

她停下了步子，回過了身，笑著道：“還有什麽事嗎？”

小販見她笑著，慌張的神色又緩和了很多，他笑著道：“姑娘忘記給錢了。”

師尊說過的，凡間易物要給錢的，她急忙向腰間摸去，這才發現裝著銀子的荷包不見了。她在海上打了三日，荷包應該是那時候掉了，銀子都沈入大海了。她遞出了發帶，尷尬道：“抱歉了，我沒有錢，還給你。”

小販擺擺手，笑著道：“罷了，罷了，這個發帶贈與姑娘吧，小姑娘帶粉色蝴蝶結好看，拿著帶吧。”

師尊說過不能白拿別人東西的，她將發帶塞進了小販的手裏，道：“多謝了，只是我沒有錢，不能要。”

小販害怕壓皺了發帶，將發帶平鋪在掌心，笑著道：“那等姑娘有了銀子，來買啊。”

觀他神情分明是不舍得將發帶贈她的，又為何剛才說不要了，是因為她背上的玄鐵重刀嗎？她看起來像是不講理的人嗎？自己明明是冰清玉潔、不染纖塵的半仙啊。

為何是半仙呢，因為她雖已得道，可卻未得上界敕封，師尊也並未讓她自取封號，所以，她覺得自己只能算是半個仙人。

仙人是不能撒謊的，雖然她只是個半仙，可她從來都是以仙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，禾苗誠實道：“真是抱歉了，我可能不會再路過此地了，所以，不能來買了。”

小販聽她如此說，微微一怔。周圍人聲鼎沸，小販提高了音量，笑著道：“姑娘是初到此地吧？”

他們並不是可以隨意閑談的關系，可禾苗還是如實回答了，她道：“第一次。”

小販又道：“一個人嗎？”

“算是一個人吧。”如果石玉不算人的話。

“姑娘是來此地探親？”

“不是。”禾苗笑的溫婉端莊。

小販露出擔憂的神色，擡頭看了看，道：“這天都黑了。”他又看向了禾苗，道：“這兩日廟會，街上亂的很，姑娘孤身一人在此，又沒有銀子。這樣吧，姑娘今夜住到我家去吧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禾苗說完，邁步轉身離開了，她是初入凡間，可不代表她沒有腦子。禾苗拍拍握過粉色蝴蝶結的手，她覺得很不舒服，她分明只是想待人真誠的，可卻被當成了傻子，她覺得自己真是蠢，為什麽要去回答他那句客套話。

肩上突然一重，禾苗瞬間黑臉，她已經不計較他將她當傻子了，他竟然還敢來糾纏，“找死。”她擡手就握住了肩上的那只手，一個過肩摔，身後的人就被摔在了身前的地上。

“哎喲。”地上的人四腳朝天的躺著，閉著眼叫喚。

禾苗看清地上躺著的人後，尷尬道：“抱歉啊，師叔。”

此刻躺在地上的是一位身著紅衣的年輕公子，腰間插著一只墨笛，墨發用一金玉盤扣整齊束起一半，一張臉俊美的不似凡間人。公孫信伸出了手，道：“還不快拉你師叔我起來。”

☆、美男子

當年，公孫信被敕封仙號不久，他就對白無憂提起，自己是他的遠房表弟的事，然後兩人就因為這層關系逐漸熟絡起來了，當時的白無憂根本不記得有這麽一個遠房表弟，不過，後來，是不是遠方表弟已經不重要了，因為相處日久，兩人就好的跟親兄弟似的了。

聞言，禾苗不僅沒伸手，還往後退了一步，她笑著道：“師尊說，男女授受不親，師叔還是自己起來吧。”這公孫信優點不多，可缺點一堆，首當其沖就是好色。

“迂腐。”公孫信自己站起後，拍著身上的土，目光就突然偏離了。禾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，卻發現是有位姑娘在看他，那姑娘見他瞧了過去，用團扇遮住了半邊臉，眼神羞怯。

公孫信笑盈盈盯著那個姑娘看，他有一騎絕塵的傾城貌，笑起來猶如夏風拂綠柳，他的美震顫人心。

那姑娘被他看臊了，舉高了團扇，將一張臉隱了去。

公孫信笑著道：“可愛。”他回過了頭來，臉上笑意不散，他道：“我怎麽這麽迷人啊，煩惱。”

“……”禾苗抽抽嘴角，越過了他，往前走去。

公孫信跟上了她的步子，悠悠道：“長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錯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都出來了，就別這麽拘謹了。前面在演走高蹺的，劃旱船的，我們擠進去看看吧。”

“不去。”人擠人都貼到一起了，她看著就頭皮發麻。

公孫信好看的眉頭蹙在了一起，道：“可是逛花會，不就是要看表演嗎？那你準備幹什麽？”

禾苗道：“我銀子掉海裏了，得先賺點銀子。師叔為何會來此地？”

公孫信舔舔唇，道：“路過，碰巧看見你。”他頓了頓，接著道：“本打算與你一起逛花會的，可是你得賺銀子的話，我就一個人去逛了，好好修行。”他擡腿要走。

禾苗急聲道：“等等。”天都黑了很久了，她今晚只怕是賺不到銀子了。

公孫信看向了她，禾苗垂眸，艱難道：“能不能借我點銀子？”

頭頂傳來一本正經的聲音，公孫信道：“師侄，修行就是得自力更生。師叔相信你能行，你是最棒的。”這些說完，他的語速突然加快，道：“師叔還有事，就先走了。”

公孫信一溜煙似的消失在人群裏了。

禾苗嘟囔道：“小氣，不借就不借，跑這麽快，我難道會搶嗎？”

“會搶嗎？”耳邊傳來石玉的聲音，它又在學她說話了。

這個小石頭倒是頗有靈性，她給它貼了隱身符了，可公孫信出現後，它又自己隱了氣息，自我保護意識還挺好。

禾苗走出幾步，路過酒樓，看見了飯桌上的飯菜，明明那麽遠，可她卻似乎聞到香味了。因為山上的餐食都是師尊親手做的，實在難吃，只有師叔來時，她才能改善一下夥食，因為經常吃不到好的，她早早的就辟谷了，但她還是會饞。

她咽過口水後，放出了神識，她要想辦法賺錢，觀察了一番，她很快定好了目標，布坊，她察覺到這家布坊內怨氣未散，應該剛死過人，她可以幫他們除去怨氣，然後獲取報酬。

她很快到達，可卻沒有勇氣進去，因為主動和別人搭話，對她來說太難了。

布坊的老板娘伸長脖子打量了片刻後，笑著迎了出來，道：“姑娘是來買布的吧，快快請進。”

禾苗躬身行禮後，站直了身子，道：“你家裏死了人吧？”

老板娘的笑僵在了臉上，而後道：“你家裏才死了人。”她擡手去推禾苗，邊推邊道：“滾滾滾。”

禾苗與人接觸很少，很不習慣和人的觸碰，老板娘一伸手，她就急忙往後退了，她道：“店裏有怨氣，若不祛除，會家宅不寧，家人抱病的。”

老板娘道：“你才有病，快滾。”

搞砸了。

禾苗一揮衣袖，清除了店裏的怨氣後，轉身失落離開了。鬧了這麽一場，還被罵了一頓，她暫時沒有勇氣了，她想緩一緩。禾苗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後，施展功法，移到了屋頂之上，她彎腰坐下，雙手撐著下巴，看起了路上熙熙攘攘的人。

眼裏看到的分明是熱鬧，可她怎麽感覺心裏越枯寂了。

耳畔傳來清淩淩的聲音，石玉喚道：“師父。”這聲音與剛才它模仿她時完全不一樣了，是男子的聲音，它這是學會說話了？！而且還明白了這個詞語的意思？！只是在街上待了這麽片刻，它就通過觀察路人的言談舉止，掌握了語言？！

這太不可思議了，一定是在模仿街上的某位路人，禾苗試探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賭坊，銀子。”它竟完全懂她的意思，還做出了回答，不只如此，它還猜出了她的意圖，它也太聰慧了些，這聲音與它喚師父時一樣，如此說來，這就是它的聲音了。

它是天才吧。

從震驚中回過神來，禾苗道：“不行的，修道之人不能去那種地方的，這怎麽行呢，不行的，絕對不行。”

一個時辰後，賭坊，賭桌之上，禾苗伸手攏過了銀子，道：“實在抱歉，我又贏了。”

她分明知道自己一定會贏，可是骰盅打開的一刻，確認自己贏了的一刻，她無比興奮，她本打算贏一點就走的，可到最後，她贏的錢裝滿半臂長的箱子後，才收了手。

抱著一箱錢，禾苗開開心心走出了賭坊，夜已經很深了，街道上的小販們大都收了攤，夜風拂面，吹去了賭坊裏蓄得燥熱，剛到門口，候在門口等著賺錢的車夫就迎了上來，來賭坊的大都是男人，車夫脫口而出，“爺，您……”看清來人後，急忙改口道：“小姐，您這是去哪？極樂坊還是忘憂鄉？”

禾苗不知這兩處是什麽地方，但她一想，這兩處一定是本地吃喝玩樂最好的好地方，她道：“我想先去吃飯。”

車夫道：“那就是忘憂鄉了，馬車就停那邊的樹下。您隨我來。”

半柱香後，禾苗看著眼前華貴的樓閣，念出了招牌上狂草的三個大字，道：“忘憂鄉。”看見憂字，禾苗就想起了師尊的名諱，因為師尊名字裏也帶了個憂，師尊名喚白無憂。

空靈樂音傳了出來，有些聽不真切，但卻好聽的，她抱著箱子，跨上了臺階，一進門，禾苗的目光就中央舞臺上赤足舞蹈的紅衣女子吸引了，腰肢窈窕，冰肌玉骨。

“好美。”禾苗不自覺間驚嘆出聲。

迎上來的小廝開口道：“客官，樓上請。”

禾苗移不動步子，她被震撼了，她與世隔絕十八年，她從不知這世上有如此美妙的旋律，也從不知一個人動起來可以美成這個樣子。

小廝也不催她，只是安靜侍立在冊。禾苗立在原地，等著一曲終了，這才回過神來，她道：“抱歉，讓您久等了，我們走吧。”

“客官，若是還看歌舞的話，就到二樓，若是覺得吵鬧，就到三樓。”

禾苗選了三樓，她自然還想看歌舞，可石頭小人隱身很久了。落座後，她讓小廝推薦了菜，菜上齊後，小廝退了出去，她收了石頭小人的隱身符，彎彎眉眼，道：“石玉，下來吧。”

石頭小人趴在她的肩上，悶悶不樂的樣子。

飯香誘得她口水都流下來了，她咽過口水，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它依舊趴著，清淩淩的聲音裏夾雜著失落：它道：“我想做人。”

在賭坊待了會兒，它的語言表達更通順了，它實在讓人驚喜。東虛海上它能化形成石龍，是因為它見了龍的樣子，現在它見了這麽多形形色色的人，隨便就化成來了，這並不難。禾苗拿起了筷子，道：“那你化形吧。”

它從她的肩上跳下了，仰起臉，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，它道：“可是我不知道要變成男人還是女人？”

它好憨啊，禾苗伸手摸摸它圓滾滾的腦袋，笑著道：“你的聲音是男的，你肯定只能化成男人了呀。”

“可是師父好像更喜歡女子。”它的神情實在認真。

禾苗笑彎了眼睛，她樂不可支，笑夠了，她道：“我不是喜歡女子，我是喜歡她跳的舞，她的動作，我覺得很美。你能明白嗎？”

它點點圓滾滾的腦袋，欣喜道：“我完全明白了。”

禾苗不明白它為何這麽開心，可因為它開心，她也更開心了。飯菜實在好吃，小廝推薦的量也剛剛好，她又更加更加開心了。

她看向了躺在桌上的石頭小人，無聲道：“謝謝。”

是它陪著她，才讓她生出了無限勇氣。若不是它，她大抵連從走進街市都做不到。

她以為它睡著了，細細一瞧，卻發現它皺著眉頭，她伸出手指點點它的圓胳膊，笑著道：“怎麽啦？”

它睜開了眼，鯉魚打挺，站起了身子，看著她，委屈道：“我想變成最美的樣子，可我不知道怎麽樣才是最美？”

“別愁啦，師父有辦法。”禾苗拍拍裝滿了銀子的箱子，道：“我可以差夥計去把古今美男子的畫像全部找來，然後你仔細挑，挑到滿意為止。”

忘憂鄉三層往上都是客房，房間隔音效果極好，門一關，樂音就被隔絕在外了。因為石玉要化形的緣故，禾苗差夥計備了男子的衣服。一盞茶的功夫，夥計就將畫像送來了，只是除了美男子的畫像外，門外還立了一排美男子。

夥計笑著道：“花城最俊的郎君都在這了，您挑一位晚上解悶。”

看畫像不如看真人，禾苗大致掃了一眼，這些男子確實個個俊俏無雙，她問道：“可以全留下嗎？”

美男子們皆是一臉震驚，他們瞪大了眼睛盯著禾苗。

“這……當然。”夥計轉頭數清楚人數後，道：“一共十八位，您點的多，給您算個整數，一共是三萬兩，您是現付，還是銀號支取？”

☆、同住get

禾苗擡手摸摸後脖頸子，道：“那我挑一位好了。”

夥計完全沒有因為她出爾反爾生氣，依舊保持著微笑，他道：“好。”

禾苗走上前去，依次在每個美男子前細細打量，因為石頭小人就隱在她的肩上，她這樣看過，就相當於它也看過了。

看完了最後一位，禾苗回到了門前，遞出了一枚碎銀給夥計，道：“真是抱歉了，我還是去看畫像吧。”

夥計將銀子收進了袖中，笑著道：“客官好生歇息，有事叫我。”

“好。”

關了門，禾苗長舒一口氣後，撤了石頭小人的隱身符，道：“他們的樣貌中你可有滿意的？”

“師父最中意哪個？”

禾苗仔細回想了一番，道：“我們還是看畫像吧。”因為她自己就是十分好看的，她的師尊白無憂也是十分好看的，她的師叔公孫信也是十分好看的，她認識不多的人都是好看的，所以，禾苗未下山前，以為世間人都是好看的，可入了這凡塵，這發現眾生百相。剛才的美男子與師尊師叔來比，都太平庸了。

夜已經很深了，禾苗已經不眠不休三日了，她一看見床榻就打了個哈欠，將背上的刀化作流光收起後，對自己和石玉一同施下了清洗符，除了外袍，著一件純白中衣，她坐在了床邊褪去了鞋襪，盤腿坐在了床上後，她伸手壓壓床褥，床褥摸起來就很舒服，應該是上好的布料。禾苗腹語道：“好想直接鉆進被窩裏好好睡一覺。”只是這樣想了想後，禾苗伸手拉過了枕頭墊在了腿上，道：“石玉，來這裏。”它太小了，得站高些才能看清楚。

立在一旁的石頭小人跳到了枕頭上，與她一起看起了畫像。

燭火搖曳，畫像上的線條越來越模糊，禾苗的上眼皮貼上了下眼皮，她睡著了，頭一點點垂了下來，猛地一點後，她睜開了眼，她道：“石玉，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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